2019年“晋界”讲坛——“民族熔炉”系列讲座第六讲
在人们传统印象中,谈及“丝绸之路”往往认为长安、洛阳是最重要的核心,山西并不在丝绸之路的核心范围内,但是古代山西一直是中西方文明交通重要的节点。与人们主流印象不同,丝绸之路其实并不是一条“路线”,更应该是一张“路网”。而在这张“路网”中,山西的平城和晋阳历来就是非常重要的枢纽,平城是北魏政权的首都所在,晋阳更是贵为隋唐时期的“北都”,是当时中外交流的重要舞台。太原地区出土了许多魏晋南北朝时期体现中外交流的考古发现,其中尤以虞弘墓为重要,虞弘石椁上发现了很明显带有中亚粟特风格的浮雕。在陕西地区也出土了大量入华粟特人首领级别的墓葬,安伽墓、史君墓、康业墓等等,而虞弘墓作为检校并、代、介三州萨宝府,其级别要比他们都高。此次讲座试图探索魏晋南北朝时期以粟特人为主的西域胡人进入中国的历程,特别着眼于曾经驻足于古代山西地区的胡人领袖,如虞弘、翟娑摩诃、龙润等,分析如何从商队首领转变成聚落首领,并窥测他们所建立的胡人聚落的内涵。特别是随着这些胡人民众的到来,古代伊朗传统的琐罗亚斯德教,即中国古代称之为祆教的民俗化宗教信仰,如何进入中国,并透过丧葬习俗、曲词文艺等方面,来看看祆教对传统中华文化的影响。
一、从虞弘墓发现说起
1999年7月,山西考古工作者在太原市晋源区王郭村,用科学的考古手段,发掘出完整的虞弘墓石棺,并且和记有确切的入葬年代(隋开皇十二年592年)和墓主人身份的墓志一起出土。
虞弘墓虽然被盗,但依然让世人震撼,虞弘墓志铭上的信息对原本的中古对外交流史知识体系是一个很大的冲击。根据墓志铭,虞弘“公諱弘,字莫潘,魚國尉紇驎城人也。弈葉繁昌,派枝西域。□□(祖讳)奴栖,魚國領民酋長。父君陀,茹茹國莫賀去汾達官,使魏□□□□朔州刺史……年十三,任莫賀弗,銜命波斯、吐谷渾……尋遷使持節、都督涼州諸軍事、涼州刺史……詔充可比大使,兼領鄉團。大象末,左丞相府,遷領并、代、介三州鄉團,檢校薩保府。”虞弘一生颇具传奇色彩,祖上原为部落酋长,十三岁时出使波斯、吐谷浑等国,后在北齐、北周、隋三代历任显职。北周末年,虞弘任并、介、代三州检校萨宝府,掌管整个山西中、北部的胡人部落,可见其地位之高。
中古时期,山西是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这时期很多来往于丝路上的粟特商人都在山西地区留下了重要痕迹。今天可以确认的粟特人如翟突娑、安师、康武通、安孝臣、龙润等,根据其墓志记载,都与并州和太原有着密切关系。介即山西介休,今天介休城关大街东端仍有祆神楼,其北面曾有传说建于北宋时期的祆神庙,后改为三结义庙。虞弘墓志中提及的代州(雁门郡),也出土不少粟特人的墓志,如《康达墓志》称:“祖逵,齐任雁门郡上仪同。”原本远居中亚的粟特民族,为什么不远千里东行至山西呢?这与粟特人“利之所在,无远弗至”的民族传统离不开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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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萨保与萨保府
粟特商人在丝绸之路上的一些便于贸易和居住的地点留居下来,建立自己的殖民聚落,一部分人留下来,另一部分人继续东行,去开拓新的经商地点,建立新的聚落。久而久之,这些粟特聚落由少到多,由弱变强,少的几十人,多者多达数百人。在中原农耕地区,被称为“聚落”;在草原游牧地区,则形成自己的“部落”。因为粟特商队在行进中也吸纳许多其他的中亚民族,如吐火罗人、西域(塔克拉玛干周边绿洲王国)人、突厥人加入其中,因此不论是粟特商队还是粟特聚落中,都有多少不等的粟特系统之外的西方或北方的部众,所以,我们把粟特聚落有时也称为胡人聚落,可能更符合一些聚落实际的种族构成。
中国古代长时期重农抑商的传统使得记载商业模式的文书非常罕见,更不会记载外来的胡商。但是丝路沿线出土大量的文书和文物让他们的面貌逐渐变得清晰。1907年英国探险家斯坦因在敦煌长城烽燧下的粟特文古信札并把它们带回了英国,这些信札是今天理解粟特商贸交流最重要的材料。
信札中记录了有组织的粟特商队(caravan-leader)的首领,粟特文叫做s’rtp’w,汉文音译作“萨保”、“萨甫”、“萨簿”、“萨宝”等,以及萨宝作为“商队首领”所要担负的职责。
虽说粟特民族是典型的商业民族,但是在其本土的考古发现中却很少看到表现商队贸易的图像材料。在陕西发现的史君墓中不仅发现了粟特文、汉文双语铭文,更在石椁上发现了商队贸易的图像。
在莫高窟中也有不少粟特胡商的画面,其中最著名就是45窟“胡商遇盗图”,画面是山间一伙强盗执刀截住一群胡商,商人把一些货物卸载地上,向强盗求饶。这些胡商都深目高鼻、卷发浓髯,站在最前面的队商首领头戴高顶毡帽,身着绿色长衫,其身后的胡商多穿圆领长衫。商人神色慌张,双手合十,请求观音相助。
北朝后期,朝廷着力于收编这些带有准军事武装性质的粟特部落,这在出土粟特人的墓志中亦能找到根据。《安伽墓志》(大象元年/579年撰)记载,志主先“除同州萨保”,其后又“除大都督,董兹戎政,肃是军容,志効鸡鸣,身期马革”;《安修仁碑》:“隋开皇中,起家为蜀王秀库真,迁都督检校仪同兵。及秀废(602),又为大都督领本乡兵。”根据目前在中国出土粟特人的材料,我们描绘出一幅粟特人在中国的分布路线图。
三、北朝的“胡化”
粟特人进入中原后,尤其将视野聚焦到北齐时期,带来了风靡一时的“胡化”风潮。这些风潮并没有改变中原传统的政治制度,但是在艺术层面,如音乐、舞蹈、服饰等方面带来了非常大的影响。北齐后主宠幸胡人舞乐艺人,荒唐奢侈以致亡国。《北史》卷九二《恩幸传》:“武平时(570-575年)有胡小儿,……其曹僧奴、僧奴子妙达,以能弹胡琵琶,甚被宠遇,俱开府封王。……其何朱弱、史丑多之徒十数人,咸以能舞工歌及善音乐者,亦至仪同开府。”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中记载曹仲达,本曹国人也。北齐最称工,能画梵像,官至朝散大夫。后辈更是将之与画圣吴道子并称之曰:“吴带当风,曹衣出水。”
张彦远《历代名画记》中还记载了一位画家——展子虔,他的《游春图》目前保存在故宫博物院中,根据《历代名画记》及《宣和图谱》的记载,展子虔更擅长人物画,代表作中有一幅《北齐后主幸晋阳宫图》,这幅画虽然历经岁月我们已经无法见到,但是根据后来元朝学者郝经曾观赏过,并且咏诗一首“盲人歌杀斛律光,无愁天子幸晋阳。步摇高翘翥鸾皇,锦韉玉勒罗妃嫱。马后猎豹金琅珰,最前海青侧翅望。龙旗参差不成行,旄头大纛悬天狼。胡夷杂服异前王,况乃更比文宣狂。眼中不觉邺城荒,行乐未足游幸忙。君不见,宇文寝苦戈满霜,黄河不冰便著一苇航。痴儿正看新点妆,浪走更号无上皇。狂童之狂真可伤,展生貌此示国亡。图边好着普六茹,并寄江南陈后主,门前便有韩擒虎。”对照史籍和考古发现的北齐墓葬资料,特别是太原地区发现的徐显秀、娄睿和河北高洋等墓出土的壁画图像资料,可以大致看到展子虔所绘图卷的面貌,以及他所展现的北齐“胡风”。
四、祆教的流行
北朝唐代,大量粟特人通过丝绸之路涌入中国,并州是主要的聚集地之一。《旧唐书·李暠传》记太原旧俗,有僧徒“及死不敛,但以尸送近郊以饲鸟兽。侧有饿狗千数,食死人肉”。太原有这种与汉人格格不入的葬俗,很容易使人把该葬俗同太原地区的粟特人聚落联系起来。这种葬俗的保留了“天葬”的特征,这与琐罗亚斯德教认为尸体肉身不洁净、人死后应该尽快使骨肉分离的观念有关。
史君墓发现的祆教沙罗沙神
安伽墓墓门门楣上的祆教神祇
虞弘墓石椁底座正面的祆教神祇
每个粟特聚落都应当有粟特人的信仰中心,即供奉祆神的祆祠。今天发现入华粟特人虞弘、史君、安伽等的墓葬中,都少不了祆教人首鹰身的祭祀护卫圣火的图像。在后来的戏曲、民间习俗、成语用词等方面或多或少都能看到琐罗亚斯德教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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